文 ︱ 潘錫堂 台灣輔仁大學兩岸關係學暨國際關係學教授、海峽兩岸學術文化交流協會副理事長

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尚未結束，傳出美方要求台灣投資“介於韓國3500億美元與日本5500億美元間”。換言之，最少10.8兆元新台幣以上。台方最高行政機構未否認相關金額，只稱“台灣模式”與日、韓協議不同，無法類比。對此，台灣各界關注的是美方是否給予台灣相對的“協防”承諾，以及“台灣模式”能否順利在美國複製等；但更應正視的是，新台幣10兆多元協議帶走台灣高科技產業鏈後，台灣下個十年的經濟將靠什麼支撐？

眾所皆知，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一直處於“黑箱作業”，就一個影響台灣整體經濟的協議而言，這種處理方式既不夠民主，也不夠開放，更充滿不可測的風險。首先，撇開“台灣模式”與日、韓模式的異同不談，光就金額而論，台方要付出比韓國高的協議價碼，顯然是一個不合理的談判。韓國的人口和ＧＤＰ是台灣地區的兩倍多，日本的ＧＤＰ是台灣地區的四倍、人口則是五倍；台方的談判，根本是“打腫臉充胖子”。其次，蕭美琴所謂的“生態系”，或台方最高行政機構副負責人鄭麗君形容的“類科學園區”，這個協議基本上就是以台積電為核心的半導體上下游產業鏈會集體出走赴美設廠。2024年台灣的工業投資總額是1.3兆元新台幣，如果賴當局承諾美方赴美投資是10.8兆元，那就是一口氣吸走台灣九年的投資總額，而且全都是高科技產業。試想，當整塊經濟肥肉都割給美國，未來九年台灣的島內投資要靠什麼支撐？第三，半導體產業鏈跟隨台積電赴美設廠，或許都出於民間企業的自主意願，也有助於台積電美國廠降低生產成本。但從台灣經濟的角度看，這卻是在“流血輸出”，也是“要五毛給一塊”的不智行爲。殊不知，賴當局還自作聰明地雙手奉送上整個“生態系”，卻未意識到這是在拔台灣產業的根？這項協議或許對台積電有利，卻不利台灣經濟的未來，民進黨當局根本是在掏空台灣。第四，台灣地區這兩年對美出口暢旺，如今已占整體外貿比重達三成四，遠超過台灣對对中國大陸、中國香港和中國澳門出口的兩成三；主要原因，就是晶片及資訊機電的成長。然而，這並不是民進黨當局決策正確的成就，而是傑出的科技產業高度集中的結果。如果賴當局把這些很會賺錢的“金雞母”都送到美國，兩三年後，不僅島內的工業投資將大幅萎縮，就連今天的貿易燦爛景象也會跟著消失；原因是，其美國廠將大量取代台灣的出口。屆時，台灣“貿易大島”的願景，要寄託在什麼產業身上？

美台關稅談判傳出近尾聲，美方要求台灣投資介於日本與韓國之間，亦即不少於韓國的3500億美元。事實上，台灣地區對美國的貿易順差比日本及韓國高，如果投資金額較韓國高，恐怕還得加上更多農產品採購或進口汽車降稅，才能爭取降到百分之十五的關稅。因此，吾人研判，即使承諾大額投資，並不保證就能爭取到百分之十五的關稅、且不疊加，因為台灣地區對美貿易順差比日本、韓國高，如果2025年貿易順差又擴大，恐怕台灣還要再承諾更多採購，例如農產品及進口汽車降稅等，之前越南百分之廿的關稅就是市場完全開放，且零關稅爭取來的。至於二三二條款與半導體相關課稅，應該與之前美國商務部對外宣布的原則一致，亦即只要赴美投資或規畫投資的廠商就能豁免。韓國模式是很好的參考案例，韓國雖承諾對美投資3500億美元，但其中1500億美元是造船業到美國投資，另外2000億美元則是分十年、一年200億美元，如此可降低對外匯市場影響，台灣若有承諾投資金額，也要注意對外匯波動影響。至於對於投資方式，即使把台積電赴美投資1650億美元計入，還有不少金額要由其他廠商認領，或是像中油投資阿拉斯加天然氣管線，這些都要台當局融資保證，但是美國製造業生產條件不好，屆時銀行是否願意承保，風險實在很大。其實，這幾年台灣主要民間投資都來自半導體增加設備產能，到美國投資不是一、兩年，或許特朗普在任期間投資重心在美國，除非有其他部分補上來，否則台灣投資動能就會出問題。

台方最高行政機構前副負責人施俊吉表示，美未承諾“出兵協防”，台當局應拒絕美國的需索；藍白民意代表也憂心，此舉將提高台灣高科技“產業空洞化”之可能性，台灣的“護台神山”恐成“半屏山”。施俊吉質疑，美國從不諱言，凡需軍事保護的對象即須掏錢投資美國，但美在歐日韓皆駐紮軍隊，並簽訂協防條約，但美國從未承諾將“出兵協防”台灣，因此美國實在無理由要求台灣比照歐日韓索取巨額投資。施俊吉喊話，台當局應拒絕美國的需索，因為這項介於新台幣10.85兆元至17.05兆元的鉅資，是好幾代台灣人的積蓄，“我們這一代人有何權力能將前幾代人的積攢送給美國”？更何況，此舉將嚴重衝擊與排擠台灣的投資量能、人才與技術根留台灣，以及導致提高台灣高科技“產業空洞化”的可能性。他14日再質疑，特朗普規定對美“投資”的項目由他指定，且美國不必出錢；“投資”獲利則對半分，還本後獲利改成美國分九成、出資方只分一成，還規定“投資”金額在他第二任內要全數到位，“這是哪門子投資？”然而，賴當局有官員卻認為，台灣的民間資金充裕，若是美國要求台灣大額對美投資，台灣應該可由留存於海外的民間資金支應，若是以建設科學園區的方式投資，台當局則可擔任融資的角色。兩種方式都不需要由外匯存底出資。其實，該金額遠遠超出台灣目前能力，若照單全收，將對島內建設、民生與長期財政造成重大衝擊，吾人呼籲賴當局在台美談判中務必謹慎，以拖待變、避免不合理承諾。台灣無法承擔如此規模的對美投資，賴當局必須明確向美方表達立場，至少要求依照台灣的規模，再比照日、韓及東南亞等鄰國達到合理水準，而非一開始就接受過高的要求。若大量預算流向對美投資，勢必排擠島內的基礎建設、社福與民生政策，長期後果實在不容小覷。台灣處於美國和大陸“兩大”之間，若過度依賴美國，未來在談判中將難以拒絕美方要求。賴當局應維持平衡互動，“友陸”是要讓美國理解台灣在美、陸兩邊皆有往來與選擇空間，才能避免被美方“獅子大開口”。

值得注意的是，各界也擔心美國要求台灣將科學園區模式移植到美國，是否會造成台灣產業的空洞化？事實上，供應鏈廠商聚在一起沒問題，但在台灣是有很多彈性的，例如勞工工作彈性，台商到美國不見得能採相同模式，可能不小心就會踩雷，台灣很多人就反對將台灣經驗移植到美國。至於，什麼是“台灣模式”？基本上就是去美國蓋“類科學園區”，由民間企業自主規畫，賴當局想要以“政府對政府”形式協助整合布局，打造群聚；其次是提供保證，協助企業向銀行融資。台美談了8個月，細節遲遲未公布，結果竟是一份不及格的成績單。很難想像，精明的特朗普會接受台灣的方案。這是用障眼法打迷糊仗。特朗普會問，不要說什麼“台灣模式”，只要告訴我投資數字是多少？其實，特朗普擺明是勒索，台灣沒有正式的涉外地位，還期望以“政府”身分開招商的空頭支票，美國怎會接受？特朗普會逼台灣承諾一個數字，民間做不到就由賴當局來補足差額。在外國設立一個科學園區並不容易，何況美國法令繁雜、成本高昂、效率低落。“台灣模式”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恐困難重重。美國知道，台灣有錢，外匯存底高達6000億美元，對美國一定要有投資承諾，且很可能有上限，只是民進黨當局至今不敢承認。美國政府要台灣給錢，有幾種來源：台當局、企業、金融機構及其他夥伴。特朗普會說，台灣外匯存底那麼多，為何不貢獻出來？企業名單最有可能的是台積電，但很明顯，民進黨當局無法指揮台積電。台灣希望“對等關稅”能從20％降到15％，比照日韓，但由於台灣對美順差高，代價可能高達1、2千億美元。特朗普很會談判，對於對美一味屈從的“凱子”，絕對會極限施壓。事到如今，賴當局應坦誠面對台灣民眾，並加強和企業協商，提出真正可行的方案。假如要求投資的最後數字是5500億美元，且不包含台積電已承諾的1650億美元，則對台灣將極為不利。賴當局很可能已知結果不理想，但意圖以“台灣模式”來轉移焦點。

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傳出新進展，賴清德日前也表示“只缺臨門一腳”，但賴當局對於談判內容至今卻仍諱莫如深。面對傳統產業無薪假人數不斷攀升，賴當局不能再無預警地“投下炸彈”，關稅的“黑盒子”應該要打開了！外媒已多次披露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的內容，但賴當局一再強調台方爭取的方向是稅率降低且不疊加，232條款部分盼取得最惠待遇。至於涉及哪些項目？台方要付出何種代價？至今都以保密為由，還說有消息會立即公布。其實，無論日本或韓國，與美方談判前為穩定民心，都會先告知可能涉及的項目及議題，讓相關產業能及早因應；但台灣“對等關稅”8月7日起已適用20％稅率，細部內容究竟如何？賴當局至今仍未說清楚，甚至到台立法機構備詢被逼問，才坦言是“疊加稅率”。同樣與美方談判的國家，為何各國可以公布，唯獨台灣不可以？說穿了，無非是想拿來當擋子彈的“遮羞布”，就是擔心島內反彈，造成台美談判變數，讓談判團隊不好跟美方交代。然而，台勞動部門統計，島內受關稅衝擊，已有逾455家企業實施無薪假，數字還在攀升。傳統產業已面臨生死存亡關頭，賴當局必須打開“黑盒子”，讓企業心裡有譜，即便半導體業者數月來出口暢旺，營收大增，也應提早和賴當局共同因應。

尤有進者，其後續發展頗值注意。台美11月14日首度共同發布“台美匯率議題聯合聲明”，有兩個重點：一是台灣不能操縱匯率取得競爭優勢，二是要求台“央行”每季公布干預匯市的數字。亦即，美國要台灣“央行”拿開干預的手，這一紙匯率聯合聲明透露三層意義，其中最重要的是，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的結果即將揭曉，台灣目前要關心的倒還不是新台幣會否立即急升，而是對美投資金額及開放市場的程度，這攸關台灣未來長期的發展。至於，台美共同聲明出台，代表三層意義，第一層意義是台灣地區對美關稅談判已接近尾聲。韓國在宣布結果之前，有三部曲：第一是赴美大舉投資，第二個是外匯協議，第三個是進口美國產品，如今台灣也進入第二部曲，台灣能否爭取到“調降20%暫行關稅，且原本關稅不疊加”的條件，很快就會有答案；第二層意義是，從原本每半年縮短為每季都要公布干預匯市的數字，台“央行”干預匯率的頻率及幅度將會大幅減少；第三層意義，也是市場最關心的，接下來新台幣會大幅升值嗎？台美聲明發布後，新台幣ＮＤＦ（無本金交割遠期外匯）夜盤行情立即急升，可以看出市場已浮現預期升值心理。就在台美共同聲明發布前幾小時，英國《經濟學人》亞太版的封面故事以“台灣榮景潛藏的風險”為題，論述新台幣長期低估的四大失衡，刊登的時機是否代表某種風向？引發巿場議論。台灣對美究竟要投資多少，若真如外媒報導“台灣投資介於韓國3500億美元與日本5500億美元間”，換算成新台幣金額高達10. 85兆元至17.05兆元，這將是台灣經濟史上前所未見的壓力測試。其次是台灣市場對美國門戶洞開要到何種程度？衝擊哪些商品及產業？

總之，這次，為因應美國“對等關稅”需索，不惜把台灣地區最珍貴的科技產業鏈“連資金、帶人才”一起拱手奉送給美國，讓人憂心談判的魯莽與不智。其影響之巨大，恐怕比日、韓對美協議承諾的一次性投資採購，還要深遠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