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張介嶺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2月23日結束的德國新一屆聯邦議院（議會下院）選舉，共有29個政黨參選，選民投票率高達82.5%，創1990年以來最高。不出所料，極右翼政黨德國選擇黨得票率高達20.8%，超過了現任總理朔爾茨所在社會民主黨的得票率（16.4%），位居第二，僅次於由基督教民主聯盟和基督教社會聯盟組成的聯盟黨的得票率（28.6%）。

毋庸諱言，德國選擇黨異軍突起標誌著德國政治格局開始出現歷史性轉變，其對德國，乃至歐洲政壇可能產生的影響不容小覷。

選擇黨的前世今生

德國選擇党成立於2013年，最初是一個由德國經濟學家貝恩特·盧克等教授組建的疑歐政黨。他們不滿時任總理默克爾處理歐元區主權債危機的方式，反對在歐洲金融危機期間實施緊縮政策，為避免分攤希臘的債務，還主張將深陷債務危機的希臘趕出歐盟。當年，該黨初次參加聯邦議院選舉時僅獲4.7%的選票，沒有達到進入聯邦議院5%的最低門檻。

2015年，默克爾推出政策接受逾百萬敘利亞難民，德國選擇黨進行了自我改造，轉向民族主義，變得更為激進，移民政策，非法移民，以及所有與移民相關的問題成為該黨競選的核心議題。2017年聯邦選舉中，該黨獲得了12.6%的選票，成為德國議會中的第三大黨，也是二戰結束以來德國首個進入議會的極右翼政黨。

然而，在2021年聯邦議院選舉中，新冠疫情沖淡了移民問題，德國選擇黨得票率降至10.3%，淪為聯邦議院的第五大黨。在這次聯邦議院選舉中，德國選擇黨幾乎在所有選區都贏得了選票。在地方層面，該黨表現同樣不俗，在全德16個州中的14個州議會中都有議席。

德國選擇黨得票大幅上升反映出選民對移民、經濟和主流政黨的日益不滿，同時，也與該党聯合主席愛麗絲·魏德爾的努力密不可分。

2022年6月，魏德爾當選為德國選擇党聯合主席，與提諾·克魯帕拉共同領導選擇黨，並與去年12月7日被推選為總理候選人，也是該党有史以來首位總理候選人。

競選綱領深得人心

1945年二戰結束後，極右翼政黨進入聯邦或州議會並不新鮮，但一般而言，這樣的政黨越是激進，得票率就越低。這反映了民粹主義在德國這樣一個有納粹史的國家不受歡迎。這次德國選舉勢頭出現逆轉，德國選擇黨如此激進，獲得的選票反而更多，還一躍成為德國第二大政治力量。

這基本符合過去一年的民調預期，也反映了移民問題早已成為社會各界高度關注的熱點問題。這次選前辯論，無論主題是經濟，還是社會公正，所有參選政黨領導人，都多多少少會扯上移民問題。魏德爾更是將經濟等問題與移民，以及政府應對失當關聯起來，贏得了不少選票。

過去半年德國發生了一連串移民傷人案。在這些惡性案件中，至少有兩起系近兩年年才來德國申請避難遭拒的凶嫌所，導致社會恐慌情緒蔓延。更為誇張的是，去年4月，德國穆斯林還在漢堡發起抗議活動，要求終結德國民主政府的“法西斯獨裁統治”，建立一個教法治國的神權政權“德國哈裡發國家”。

在這種背景下，魏德利用部分德國民眾對移民帶來的社會安全問題的擔憂，主張重塑德國移民政策體系，並推出了“再移民”政策，大規模遣返罪犯和非法移民，嚴控邊境，在不少選民中產生共鳴。

值得注意的是，除反移民標誌性議題外，德國選擇黨還主張經濟改革，放棄歐元，恢復使用德國馬克；終止能源轉型，拆除風力渦輪機，恢復核能和化石燃料，否認人為因素導致氣候變化；解除對俄經濟制裁，恢復雙邊正常貿易關係，修復北溪2天然氣管道；削弱歐盟權力，恢復國家主權，以鬆散貿易聯盟取代歐盟，反對歐洲一體化；質疑北約存在的意義；限制墮胎權利，支持傳統家庭價值觀，僅在特殊情況下允許墮胎，等等。

右翼民粹主義政黨正在歐洲崛起

就在德國聯邦議院選舉前夕，特朗普政府要員動作頻頻，加大了對德國選擇黨的扶持力度。這次德國選舉，美國被指有幹預之嫌。2月14日，距德國大選僅剩9天，美國副總統萬斯在參加慕安會期間在下榻的賓館會見了魏德爾，雙方討論了俄烏衝突、德國內政，以及言論自由等問題。

他在慕安會演講時，還呼籲結束與極右翼政黨對話的長期禁忌，批評將德國選擇當排除在政府之外忤逆要求加強邊境管控的民意，強調“民主是建立在重視人民呼聲的神聖原則之上的。沒有防火牆的存在空間。”所謂“防火牆”，指的是德國主流政黨為了抵禦極右翼政黨，歷來有不與極右翼政黨合作的政治禁忌。

萬斯的言論遭到了德國一眾高官的激烈抨擊。這也不足為怪。在德國選戰的關鍵時刻，作為美國副總統，萬斯撇開現任總理朔爾茨不見，卻會見了德國政壇唯恐避之不及的極右翼政黨領導人，有為德國選擇黨站台拉選票之嫌。

迄今為止，德國選擇黨的粉絲總體上是東強西弱。一方面，由於統一後東德地區的經濟發展和就業機會不如西德，加之，主流政黨在東德地區根基不深，德國選擇黨提出的口號在東德地區選民中頗有市場，特別是在農村地區表現更為亮眼。另一方面，德國選擇黨在西德地區的支援度較弱，但得益於反建制言論近些年也發展迅速，尤其在工業衰退的老工業基地。

必須看到，西方世界日趨兩極分化，右翼民粹主義政黨正在歐洲崛起，德國選擇黨得票率上升既反映了歐洲國家一個更廣泛的趨勢，也是德國社會兩極分化的象徵。移民問題、能源危機、經濟低迷、物價上漲，以及執政黨治國理政乏善可陳，尤其是中低收入群體壓力增大，給極右翼勢力發展壯大創造了條件。

毫無疑問，在德國這樣一個有納粹歷史教訓的國家，德國選擇党要修成正果絕非易事，受到制度性排斥。德國選擇党已發展成為一個極右翼、民粹主義和本土主義政黨，其總部及其三個地區分支已被德國安全部門確認為“極端主義組織”，這意味著他們正因反自由民主而受到監視。

當然，這也要看候任總理默茨能否組建穩定執政聯盟，化解移民危機，突破經濟困境，為德國經濟和社會挑戰提供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從某種角度看，德國選擇黨的崛起，與其說是該党的成功，不如說是主流執政黨災難性的表現。誠如《明鏡》週刊所指，“持續的爭吵導致很多人總體上不再相信建制派政黨能夠解決問題，這讓德國選擇黨受益，其核心敘事之一，就是建制派政黨無能、無視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