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首席記者 納婕謐

2月2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全世界面前上演了一場始料未及的對吵戲碼，說好的礦產協議又不簽了.......可以說，近期的俄烏局勢每一天都有新變化，看得人眼花繚亂，但萬變不離其宗，唯有撥開時局表面上紛亂復雜的變化，把握各方最底層的核心訴求和行事邏輯，才能對未來走向做出較為精準的預判，為此，記者前日特地專訪了香港中文大學政務舆政策科學學院孔永樂博士，傾聽專業學者的分析與判斷。

記者：特朗普政府提出以烏克蘭稀土資源換取援助，並要求歐洲購買美制武器援烏。若此類協議成真，這是否會削弱烏克蘭的主權談判地位？

孔永樂：無論協議是否成真，都不會太大影響烏克蘭的主權談判地位。在大國面前，烏克蘭的主權談判地位並不高。美國不單是希望轉化為一場資源爭奪戰，特朗普政府似乎希望將烏克蘭危機轉移近年來美國與歐洲的政經關係。

美俄會談在2月18日於沙地阿拉伯舉行，這是俄羅斯2022年2月出兵烏克蘭以來，美俄首次面對面的高級別會談。據媒體報導，兩國不單討論如何結束戰爭，還有實現真正的關係正常化，當中包括恢復兩國貿易的進展。烏克蘭只是其中一個議題。

特朗普自一月上任後，採取的外交戰略更具備精明與連貫的操作。特朗普團隊明白，美國不能只講求自由民主等價值觀，而且俄羅斯經過三年多的戰爭後也希望盡快結束戰事。在此情況下，美國在談判桌上能取得更符合美國國家利益及促進日後經濟增長的結果，當中可以包括烏克蘭的資源及其他與俄國合作的機會。

另一方面，美國可利用與俄羅斯的友好關係向歐洲施壓，如在各種議題上不配合美國的觀點取向，美國可與俄羅斯合作。故此，2月28日特朗普與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在白宮見面時強調，他不是傾向普京或歐洲利益，他只是重視美國的國家利益。烏克蘭停火協議能夠令美國在外交上有更大的談判價值，但歐盟政客及烏克蘭澤連斯基似乎未能掌握美國的外交轉向對他們的影響而失去方寸。

記者：美國特使凱洛格稱，若俄烏達成停火，希望烏克蘭在2025年底前舉行選舉，並可能由新政府與俄談判長期協議。這是否意味著美國試圖通過‘選舉杠杆’間接承認俄佔領土的既成事實？此類條件會如何影響烏克蘭的戰場士氣與內部政治團結？

孔永樂：美國總統特朗普與烏克蘭澤連斯基在白宮見面，可見已給予機會讓澤連斯基重新檢視烏克蘭的外交政策。然而，若然澤連斯基仍然堅持戰爭，美國或會透過其他方式包括停止向烏克蘭提供軍事援助（3月4日，白宮官員指美國總統特朗普已下令暫停對烏克蘭的所有軍事援助——編者註 ），以及所謂的 “選舉杠杆”完成停火協議。

不在戰場，難以確實瞭解烏克蘭士兵的戰場士氣及政治團結情況。但戰爭一定涉及傷亡，現時美國已開始與俄羅斯展開外交談判，烏克蘭士兵應該在媒體及戰場上接觸到相關資訊。士兵處身於無情的戰場上，當然希望能否盡快解決問題而離開戰場，以及討論烏克蘭戰後的重建問題。同時，烏克蘭士兵欠缺美國軍事援助根本未能與俄羅斯對抗，在此情況下士氣會更低落。澤連斯基公開與特朗普及萬斯爭論，相信會影響一些戰場士兵對澤連斯基的看法，難免也會對烏克蘭內部的政治團結有所影響。

記者：當前歐洲彈藥產能僅為烏克蘭日均消耗量的1/3，而特朗普要求歐洲‘自行購買美制武器’填補缺口。美國切斷軍援，歐洲能否通過‘戰時經濟模式’加速軍工轉型？法德在武器聯合採購上的分歧是否會拖延這一進程？

孔永樂：歐盟的情況較為複雜。雖然馮德萊恩剛宣佈歐盟將在3月份向烏克蘭提供一筆新的35億歐元援助資金，但歐盟內部一直對烏克蘭戰爭亦有各種不同意見。例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已經多次公開呼籲俄烏停火，並表態要求歐盟開始與俄羅斯就烏克蘭戰爭的停火進行“直接討論”。不過，歐盟內部如何評估對美國及俄羅斯的態度，相信會有各種聲音，最終難以有一個整合的意見。

此外，自冷戰開始起，一直到2022年爆發烏克蘭戰爭，歐洲國家一直依賴北約聯盟內的美國提供一系列軍事支援和國防資產，以確保軍隊作戰的有效性。但歐洲國家欠缺自己獨立的軍隊。現時即使加速軍工轉型，亦難以在三至五年內完成。重要的是，在地緣政治的格局下，美國及俄羅斯也不會容許軍事強大的歐洲。

現時即使馮德萊恩宣佈歐盟將在3月份向烏克蘭提供一筆新的軍事援助資金，那些歐洲國家真的願意派軍隊支援烏克蘭，並公然得罪美國及俄羅斯兩國大國? 現時已經有分析指出，欠缺美國的軍事援助下，烏克蘭的軍備大約只能維持一個月或更短的時間。

記者：英國主張派遣部隊作為‘安全保障’，法國考慮非戰區軍事部署，而德國以‘時機不成熟’反對。若歐洲維和部隊最終以非北約名義進入烏克蘭，是否可能觸發俄羅斯與北約的直接衝突？此類行動的法律依據（如聯合國授權）是否存在？

孔永樂：國際法及聯合國授權並不會是主要的考慮因素。近年來，涉及大國利益的軍事行動都難以在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內取得共識。

值得注意的是，2月24日紐約聯合國總部在“俄烏衝突三周年”的時機進行了三次投票，兩次在聯合國大會，一次在安理會。美國都站在俄羅斯那一邊，不只在大會上投票反對批評俄羅斯入侵、要求俄羅斯即時撤軍的烏克蘭決議，更在安理會上不理會5個歐洲國家的反對與中、俄聯手通過了簡單要求“俄烏衝突”儘快結束的決議，當中也沒有稱 “入侵”或 “戰爭”的字眼，可見美國的外交戰略已經轉向。

在此情況下，歐洲國家應該都明白難以非北約名義進入烏克蘭的政治現實情況，只是為了過去受到對烏克蘭及反對俄羅斯的政治價值觀影響而未能立時調整，故此希望以各種不同方式，爭取美俄兩國對烏克蘭及歐洲提高日後的安全保障。

記者：若烏克蘭入約進程因美國施壓暫緩，歐洲能否獨立承擔對烏的安全承諾？這是否會導致中東歐國家轉向‘芬蘭化’策略？

孔永樂：烏克蘭已經沒有可能加入北約，歐洲亦不能單獨向烏克蘭提供安全承諾。事實上，欠缺美國的支持，北約的未來也可能有解散的可能性。二次大戰後，美國也是由於需要維持歐洲的安全及美國的經濟利益而成立北約，若然美國認為北約已沒有存在價值，北約亦很有可能面對解散的局面。現時難以評估對中東歐國家的影響。

“芬蘭化”策略並不是一個形容詞概述中小型國家的外交戰略。“芬蘭化”是一個歷史政治術語，主要用於描述冷戰時期芬蘭的外交政策。這個策略指歷史上芬蘭保持中立的政策立場，避免與蘇聯發生衝突，確保國家的安全和穩定。基於這一政策，芬蘭在與西方國家保持友好關係的同時也與蘇聯保持了特殊關係，以避免激怒這個強大的鄰國。不過，自俄烏衝突後，芬蘭於2022年申請加入北約，並於2023年4月4日正式成為北約的一份子。由於可見，芬蘭已經失去過去一直保持中立的政策立場，選擇對抗俄羅斯一方。類似的情況亦出現在 “中立”國瑞士，為了政治意識形態而對俄羅斯和俄羅斯人資產採取制裁，違背了瑞士的中立原則。未來中東歐國家的外交亦根據歐盟的變化而定，現時難以一概而論。